一
骄阳如火的七月到来时,东京青年队的著名足球选手内博贵卷入一起由于裁判判决不当引起的球场斗殴事件,尽管这场事故不是由他挑起,并且他也在互殴中付出了小腿骨折的代价,还是遭到了禁赛半年的处罚。
于是这一年的夏天,内的生活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内像每一位措手不及的驾驶员一样,既被惯性狠狠的向前抛,又被安全带狠狠的拽了回来,身体紧贴座位,胸口勒的有些疼,心跳从剧烈到平稳,汗缓缓沁湿衣物。
静止住了。医院。公寓。经济人妥帖老练的善后,不可能做的再好。石膏上有队友用油性笔写的“加油”和“等你回来”。房间中有依然支持他的Fans送的花束。花瓶不够用,连刷牙水杯都被插进了娇柔的中国兰。后来内拜托对门下楼买菜的太太帮他带了半打瓶装宝矿力,每一支喝完的瓶子都用剪刀剪开瓶口拿来插花。
晚饭是四支宝矿力,胃袋被水撑的满满的。动一动都觉得身体里哗啦哗啦响,像个电视上的娱乐节目里等待被人用针捅破的水球。
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上厕所也是个问题。
不过。内想。不能看着花枯死。
这样简单的想着。
“你到是跟我说一声啊,我可以找花店帮你买点培养泥,要么就去借两个花瓶,再不然还可以干脆把饮料倒掉……”助理在土九剧集开始放送时打来电话,听过内关于“喝水喝太多”的抱怨后好笑的说,“有时你这孩子的头脑还真是不大好……”
“…………”内不理她,举着电话看主妇剧,这位女助理比他大了十八岁,再加上大他二十八岁的经济人大叔,成人后就与父母分开住的内到底还是没逃开长辈的罗嗦。
“Moshi Moshi?”
“好啦,不是怕花干掉想赶快插起来嘛,那你下次再带花过来时也顺便带培养泥好了。”内咕咕哝哝。
“……小内……”杏子阿姨的笑声透过电话传过来,内哼了一声,她自从出事后越来越多的叫他“小内”,还总爱说些肉麻话,完全把他当作受了委屈的小孩,“……小内是个温柔的好孩子,虽然有时真是不聪明啊。”
“罗嗦。”内顶回去,drama开始进主题曲,他听见电话彼端的背景里相同的歌声,于是问起她上几集的剧情简介,决心把这部剧看个明白。
这样的生活是内博贵以前从未想过的,在时间被训练、比赛、朋友交际占满时从未想到过。
静止住了。闪烁着红灯的斑马线前。
医生说骨头长好后做做复健对他今后的职业生涯不会有任何影响,内自己却有一些茫然。
不理智的揍了挑衅的家伙也好,禁赛半年也好,职业生涯这回事,还是有的吧。
他知道红灯总会熄灭,接着绿灯亮起,他继续往前。
可是在这等待的时间中,他孤独的用食指关节敲打着方向盘,无限规律节奏。
内想。
“开到哪儿去呢。”
剧集结束后还不到十点,但内准备睡了。他拖拖拉拉蹭进洗手间刷牙,把中国兰小心的从刷牙杯里拿出来,刷完牙再插回去。
镜子里的脸还是那副样子,嘴角有一点白色的牙膏沫。
他想起杏子阿姨说他温柔。说他好。说他不聪明。
内用手指把牙膏沫擦掉,试着咧开嘴笑,一口白生生的牙晃人眼。
后来他关掉所有的灯,把冷气开足,蒙头睡去。
睡前有片刻想起了草野。
二
当然他从没忘记她,只是在他所经过的生命中最寂静的一段日子开始时,关于她的记忆突然频繁来袭。
他回忆起草野和杏子阿姨一样对他说过。
小内真好。
小内真温柔。
小内在有些地方不太聪明啊。
小内不要变的聪明,世界上已经有很多聪明人了。
小内你会不会有一天明白我的话呢。
小内那时会不会想到我。
小内加油。
小内,再见。
三
这个夏季距离他们分离的那个早春已经五年有余。
草野去世也已有四年。
Bye bye。
四
内博贵回到镇上时已经是十二月下旬,他的腿已大好,行动自如。没有意外的话,在老家过完新年就会返回东京随队进行一些恢复训练,迎接新赛季的到来。
祖屋在那年他们举家迁往东京时因为爷爷的坚持没有卖掉也没有出租,雇了家政公司定时清扫,爷爷每年也会回来小住一段日子,并不荒废。
内打水擦地板,冬季天黑的很快,地板擦完天也就黑了。
他带上钱包和钥匙去便利店买晚餐,回来时看到有人在家门口按铃,“人在吗?”那个人站在大门外朝屋里喊着。
“嗨!”内答应了一声,跑了两步,门前的人转过身,内认了认,记起是隔壁朝仓家的大儿媳。
“……你是……”她看了看他,“小内?”一下就认出来了,“小内吧!好久不见,怎么长这么高了?可样子到没怎么变啊!”
“嗨……”内不知说什么好,用手扒了扒头发。
“我看灯亮着,以为是内伯伯回来了,爸吵着要找他去家里喝酒,我还说人家刚回来就上门打扰不大好,没想到是小内啊……这是小内搬走之后第一次回来吧?家里人都来了吗?”
她爽利的连串讲着,内只听了个大概,含糊着答道,“啊,第一次……爸妈和爷爷过两天才来,今年新年打算在老家过,”他伸手把院子并没上锁的铁门推开,“阿姨进来坐吧?”
“不了,我这就回去……那今年新年可热闹了啊!”
“说的是……”
寒暄完了内回到屋里,泡了热茶,边吃便利店买的饭团边看电视。短暂一面,旧日邻居还不及问起他的旧闻和腿伤,内拿不准他们以后会不会问。但他下意识的有些希望在他们的印象中,自己一直是隔壁家那个样子好,爱笑,性格也不错的长男,和足球选手内博贵没有什么关系。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城镇。近郊有山也有海。有穿镇而过的铁轨。两所小学,两所中学,一座游乐园,无数章鱼烧小摊。有夏日祭和商店街抽奖大会。鸟雀飞过稻田,墓园在山脚下。草野的坟墓也在那里吧。
这里有他们相识后的全部岁月。
他有些希望时间停驻。
五
“这是前锋大仓,这是岛田,也是前锋……这边是藤原,后卫,嘛,说是后卫有时也踢中场,守门员马克,他是美日混血哦……还有……”
在新入部的队员做完自我介绍后,足球部的部长开始一一介绍前辈,不多不少,刚好十一个人,真是弱小的社团。
“我们终于有替补了……”
内能看见前辈们眼里都闪着这样的光,不由笑起来。
“还有经理,喂,经理跑哪儿去了?草野?草野?!”
“那个……”旁边一个男生捅了捅部长,“美术部最近要参展,草野都在忙那边的事啦……”
“哦,”部长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是有经理的,不过她也是美术部的成员,经常不见人影就是了……”
内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展开,学习和社团都很顺利,并没有人因为内在初中时闯下的所谓“天才足球少年”这个噱头排挤他。
其实托内的福,有好几个国中队友都跟他一起念了本地高中,部长兴致勃勃的说要在今年冲击全国大赛,被大家嘲笑说像热血少年漫画里拥有蟑螂般生命力的男主角。
还有草野荆。
当然内那时还无法得知她会在他的生命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第一次见到她,或者不如说听到她,是在入部一周后的晨跑时。他们绕着操场跑圈,一二一二,忽然有女声加进来:
“一二一二,fight!”
内转过头,隔着半个操场看见一个女生举着扩音喇叭,慢慢迎着他们跑近。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经理吧!”内身边同是一年级的队友感慨了一句,“还是有女生在才有干劲啊,呦唏!”
“早。”草野跑近后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内的刘海在跑动时扫来扫去挡住他的视线,他没看清她的样子,只留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印象。
她缀在队尾跟着他们跑内圈,加起来大概跟跑了一千米左右,口号一直喊着,“一二一二,fight!”
内跑着,眼前是队友跑动时晃动的背,和着一二一二的口号晃动着。
然后总有一句fight,ai的音节拖长,尾音短促有力。
fight。
在他见到她前,他是先听到她这样呼喊的。
所以后来总不能忘记,印象中草野的呼喊,并逐渐在流逝的时间中回荡,遥远的空旷的无人倾听的。
fight。
頑張れ。
加油。
六
吃完晚饭后内有些无所事事,他坐在暖桌边,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把饭团的塑料包装团起来,又松开手,看着它在掌心慢慢展平。
梅子和鳗鱼的味道被乌龙茶冲淡了。
内想起棉被没有晒。
电暖桌功率强劲,腿烤的有些热。
他的身体还年轻,受过伤的小腿在严酷的天气中也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刚拆完石膏的一段日子内曾怪异的喜欢在睡前用手指造访伤处,在被子中侧躺着弓起身体,捋起睡裤腿试着按压曾经折断的部分,隔着皮肉能感受到骨头但是感受不到裂口。折断接合然后慢慢生长,内在温暖的黑暗中有形而上的古怪念头,人体的神奇和强大。
(“反正总会好的。”
“什么?”
“啊,血已经不流了。”
“诶?真的止住了。”
“……所以很快就会好的。”)
太热了,内昏昏欲睡。就睡在这里吧……明天如果有太阳要晒棉被……就这么睡吧……
电话铃声在内意识到时大概已经响了很久。他烦恼的爬起来找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居然在厨房料理台上。
“怎么迷迷糊糊的,已经睡了吗?”内妈妈。
“啊。”内举着电话站在厨房里,刚进门时打开换气的窗子没有关严,丝丝冷风把人唤醒,“……下雪了……”
“恩?”
“这里下雪了。”
内注意到窗外的夜色中有细小的雪粒,极小的微不足道的雪,大概下不起来。
“冷吗?衣服带的够不够?”
“不是很冷。”
“要不然我明天带着弟弟先过去,顺便给你捎点衣服?”
“你要把爷爷和爸爸两个人留在东京吗?”
“爷爷也一起来好了。”
“……那爸爸一个人太可怜了。”
内妈妈笑起来,“……都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先过去呢,受伤时也是,怎么都不肯回家住,任性也好不吭不响做事也好,真让人担心……还有上次发烧……”
“妈,”内抢过话头,“要不是我说要回趟老家你们也想不起回来过新年吧,干吗又念我。”
“谁说的,爷爷从去年就念叨着今年要回老家过年呢,对了,那边雪下的大不大?”
“不大,怎么了?”
“我担心下大了有积雪,到时候公路不好开车啊……”
“拜托,这边哪儿有那么大的雪,你们过来时就算积雪早化了啦。”
“可我记得就是最近几年,是快搬家前吧?雪一整冬都没化开,弟弟堆的雪人坚持了好久都没倒掉。”
“电视里说今年是暖冬。”
“我怎么没看到过……”
“你最近看电视没有我多……”
“瞎说……”
……………………………………
……………………………………
聊了一会儿天,内挂掉电话,伸手打算把窗子关严,又在关掉前拉开了一些,探出头去。
暖冬什么的当然是瞎说的。但他忽然记起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冬至,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
黑夜漫长。
他抬头仰望。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女生在冬天不都是穿短裙的吗?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说的也是。”
“……以前不是的。”
“啊?”
“上年冬天时我穿私服上学,上上年也是,一直是。”
“长裤吗?”
“恩。”
“学校不管吗?”
“我说我有关节炎。”
“…………”[笑]
“…………”[笑]
“可是今年冬天比去年还要冷啊,没问题吗?”
“……不太一样。”
“恩?”
“认识你以后。”
“恩恩?”
“不大怕冷了。”
“……不是很明白。”
“没关系,不要在意。”
“…………”[笑]
“…………”[笑])
极高极黑的天空。富有纵深感。
雪飘落。
七
四月过去一半时,十七岁的草野荆留起层层削出的黑色短发。刘海细碎。
春季制服还没脱掉,时常摆弄袖子,捋起,放下,捋起,放下。
肤色仍不够健康明亮。
眼睛和鼻子形状秀丽。
高瘦。
干燥的美。
【以上纪念《窒息瞬间的天国》 小早川奈美的出场】
十六岁的内博贵和普通男生一样,单纯的对漂亮女孩抱有好感。
和草野渐渐熟悉,聊些运动和音乐的话题。
美术部办社员作品展时,他也去看了看草野的画。
一张水彩风景,从学校天台望见的远山,色调清新,能够看懂。
一张油画,基调是群青,大色块,完全不明白。
后来某一天,午休快要结束时,担当体育委员的内帮老师去体育馆后面的运动器材室做课前准备,看到草野对着体育馆锁住的后门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球。
不怎么用力的把足球踢向铁门,有时用的力气太小,球滚到门边时已经停了下来,草野就走过去拣。
内跟草野打了个招呼,打开器材室,把几张跳高用的保护垫拖出来晒。
草野放下球,走过去帮忙。
“小心弄脏制服。”内。
“没关系。”草野。
……………………
……………………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吗?”草野。
“恩。”内。
……………………
……………………
“中午总来这里吗?”内。
“有时。”草野。
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内锁好器材室的门,在平摊着的垫子上坐下。
“不坐吗?”内抬头问站在旁边的草野。
草野摇摇头,“穿裙子很麻烦。”
内笑起来。草野也笑了,想了想,矮身在垫子上跪下。裸露的膝盖蹭着晒热的帆布表面很舒适。
时值初夏,她注意到空气中一直有细细的蝉鸣,从器材室旁边的树上传来。
“……真是急性子的蝉。”草野转头望着那几棵槐树,“大概在地底呆太久了,迫不及待的想出来晒太阳。”
“……说起来……蝉的幼虫生活在地底这种事,还是以前我弟上小学时,自然课上讲了回家就当作了不起的事情告诉我的。”
“……那你上小学时在干什么?”
“……整天踢球吧?不大记得了……”
“…………”[笑]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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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上课了……”草野站起身,“走了哦。Bye bye。”
“Bye bye。”
八
雪如内预想的一样没有下起来,第二天是好天气,街道上已不见一丝雪影。
国中和高中的朋友们大部分都在毕业后去了他处,仍留在镇上的,内只联系到了川岛。
会面定在川岛家自己的和食店里,内到时正是中午店里最忙的时候,内拉开店门,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混着炸物、烧烤和酱油的味道,附近公司的上班族匆匆扒着面前的定食,也有客人从位子上半抬起身朝厨房催促叫嚷。
柜台后的川岛先看到了内,系着围裙大步迎上来,和内拥抱了一下,又拍着他的肩抱怨说你这家伙又长高了啊。内也笑着拍拍他的背。
繁忙时段来的快也去的快,半个多小时后店里就清净下来。川岛来到内的桌边坐下,从裤袋里摸出烟点上,深吸一口,舒了一口气的表情。
“总是这么忙吗?”内叫的乌冬面已经吃完了,他把碗推到一边,顺手拽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桌上的水渍。
“唔,”川岛点点头,弹了下烟灰,“中午忙一会儿,然后就是晚上了,还好。”
“恩。”内也点头。
刚见面的兴奋在这半个小时里消磨的差不多,面对面坐下来反而不知从哪儿聊起,内与川岛不约而同沉默了片刻,又一起笑出来。
“腿伤……已经没问题了吧?”川岛先问起最近的事情,虽然从分开后就没有见过面,但他与内的联系一直没间断过,在内刚出事时也写明信片问候过了。
“没问题了,就是修养的太久,觉得好不容易练出的那点肌肉都缩回去了。”内笑着回答。
“说什么‘肌肉’,这种词和你那张脸完全不搭调,”川岛开玩笑道,“队花君。”
川岛和内从国中起就是足球队的队友,国中的内虽然在防守时有名的凶狠,却因为样貌实在清秀得到了球队之花的美誉(?),并且托那几位跟他念了同所高中的队友的福,一直流传了下来,名气之响连内自己都只能无可奈何的听之任之。
“……烦人的家伙。”内在桌子下面踢了川岛一脚,把他放在桌上的香烟抓过来,抽出一支拿在手里。
“职业球员的话,抽烟没关系吗?”川岛把打火机递给内。
“偶尔。”内把烟点燃,又把烟缸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不过……”川岛又弹了弹烟灰,“最后成了职业球员的还真是只有你一个。”
“岛田呢?不是听说他去了英国?不是为了踢球吗?”
“单纯去念书罢了。”
“这样啊……”
“藤谷到是念了体大,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转学了。”
“听谁说的?”
“渡边。”
“……渡边是谁?”
“他女朋友啊,哦对了,你不知道,他们交往是你搬走后的事。”
“我记起来了,C班那个女生吧?圆脸,眼睛很大的那个?”
“没错,我说你这家伙到把女孩子记的很清楚。”
“我还记得你暗恋中泽呢,后来怎么样了?”
“这个就不要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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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起过去的事情话题就呼啦一声打开了,由一个人扯到另一个人,连着串的滔滔不绝。
内忽然联想到“白线流”,这里的高校毕业时特有的传统仪式。毕业时,男生把帽檐的白线拆下,女生则是水手服的领巾,一条条白线和领巾相系,在校歌的伴奏下放入河中,顺水而下,流向大海。
最后的联系,用以纪念一同走过的青春岁月。
(“呐,这个给你。”
“什么啊?”
“看也知道啊。”
“……白线吗?已经拆下来了啊……”
“收好啦,毕业时记得也帮我放。”
“……这个应该交给你同学吧?我们又不是同一年毕业。”
“……给你就收好呗,那么多话。
“……小内不坦率时……别扭的样子格外可爱呀……”
“罗嗦。”
“…………”[笑]
“…………”[笑])
“草野……”认识的人说了一圈,最后川岛还是提起了这个名字。
“……恩。”
那一年冬天,草野去世的消息便是由川岛写信告知内的。事实上,即使能算内亲密的朋友之一,川岛对于内和草野的关系也不是很了解。他只能够知道草野是内关系比较好的学姐,所以草野去世的消息他只是当作一件难过的新闻告诉内。
“……虽然她已经毕业了,但不知为何还是选择从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来,晚上被巡校的警卫发现……我们第二天上学知道消息时尸体已经运走了,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心里还是觉得非常震撼。”
当时在信中,川岛这样写到。寥寥数语,毕竟是认识的人,他不愿多谈,也算对往生者的尊重。
但是,在邀内回来参加大家的毕业典礼被婉拒,后来邀他参加同学会又被推掉之后,川岛也隐约明白了,内不想回来。
开始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也渐渐有了点猜测,说不好真的是跟草野有关。
于是“什么时候回来看看”这件事,川岛也就不再和内提起了。
这一次突然接到内的电话,说他已在镇上,川岛不是不惊讶,所以他提到草野也是有那么一丝试探的意味。但好友只是“恩”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川岛也就不好问下去了。
“……回过学校了吗?”川岛想换个话题,问出口时却也意识到这个话题亦不是很妥当。
“还没有,”内也清楚川岛说的学校是指高中,“我昨天才回来,今天就出来见你,还没来得及。”
“那改天一起回去看看吧,很想和你再在学校的运动场上踢场球啊。”川岛顺着内的话头往下说。
“好啊。对了,森内你还联系的到吗?他毕业后应该也留下来了,但是我给他打电话,他家已经换了号码。”
“我试试看吧。”
“恩,踢球的话肯定要多找几个人。”
“恩。”
聊天继续进行下去,川岛又叫厨房做了几个小菜,不管内嘲笑他像个老头子,硬是拉着内喝了一点酒。
没有再冷过场。
川岛独自抽完了盒里剩下的几支烟,而内只抽了开始时的那一支。川岛注意到内把抽到尽头的烟掐灭在烟缸里,但仍心不在焉的摆弄着烟头,用手指把棉芯剥开,一缕一缕撕的粉碎。
五点多店里开始为晚上繁忙时段的营业做准备,内喝完了杯里剩的一点酒,起身告辞。
川岛把他送到门口,说约好人踢球就给他打电话。内点点头,转身顺着街道走下去。川岛注视了一会儿内的背影,莫名觉得那背影有些寂寥。不知原由的,他有些希望内能回头说一句再见。
内并没有再回头告别。
九
体育馆后门的一小块空地渐渐变成内与草野经常碰头的地方。多数是在午休时,内拎着红豆面包和牛奶转过拐角,就见到草野也在。
不过也有空无一人的时候。
他们从未特意约好过。
内还知道了草野的一个小秘密,她在体育馆后门旁的墙洞里藏有一串备用钥匙。
“干什么把钥匙放在这里?”内疑惑不解。
“……是备用钥匙,”草野笑,“因为总把钥匙弄丢。”
“这到是……说来我也总丢三拉四的,”内也笑起来,“不过钥匙总要随身带着吧?”
草野没答话,拍了拍制服裙子。
“……啊?”
“没有口袋啦,”草野解释道,“男生制服有口袋,女生没有。”
他们的学校采用的是旧式制服,女生的水手服并没有口袋可以放随身物品,真是不周到的设计。
“……不过你可以把备用钥匙放在书包里……哦,鞋柜里也可以嘛,干吗藏在这儿……”内有点好笑。
草野跟着他笑。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还真奇怪。”
“…………”[笑]
因为放在书包或者鞋柜里很容易被人找到,然后又会被丢掉了。
这就是原因,但草野不想对内说。
事情是谁做的草野也知道,她质问过她们一次,没有得到结果。后来还动手打了其中一个女生,差一点被记处分。
遭到更频繁的报复。
→动物之间表现软弱通常可以避免争斗,人类之中表现软弱则会遭致疯狂的欺凌。←
草野并不认为自己软弱,她只是还不够强。
再变强大一点。
时时用力这样想着。
变强之前只有妥协。
偷偷丢掉别人的钥匙这种事简单幼稚但真的能给人带来困饶。
草野还记得自己一周内第三次找不到钥匙也找不到收在书包内袋的备用钥匙,站在单车旁不知如何回家的茫然。
车棚里的车越来越少。她独自站着,望着来来去去的身着同样制服的人流。
天黑下来。
她们也曾是她的朋友,因为一点小事开始孤立她,一个人想出隐秘的欺负方式,其他人跟随。
其实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理由,比如一个人想欺负另一个人,一群人跟着一个人欺负这个人。
开始的原因并没有人记得了。
草野放弃解释。
陪伴有时温暖有时误会有时伤害有时。
人与人之间多半如此吧。
草野这样想着。
幼稚的欺负也好,不够真诚的友情也好。都是无聊事。
草野不想跟内说。
……………………
……………………
好吧其实她有一点想跟他说,但不知如何开口。
当凝望着他不识忧伤的明朗笑容。
藏在墙洞中的钥匙。
难以倾诉的话语。
【以上纪念《世界和平——爱与梦飞翔》】